在大农主暴雷的两年后，林瑜（化名）仍在为找回丢失的40万四处奔走。2020年末，林瑜的母亲通过远房亲戚接触到一款叫“大农主”的手机App游戏，并陆续投入了近40万元。
然而，自2021年6月开始，大农主出现资金问题，无法正常为用户办理注销清退回款；7月中旬，因为版本更新，大农主APP无法登录。随即，当地政府宣布成立大农主金融专班，介入清退回款一事——这意味着，高调开场的明星项目暴雷了。
据了解，林瑜口中的大农主是一款形似种菜游戏的农业项目管理平台，用户可在大农主App购买农产品种子，通过“网上游戏，实地托管”的方式边玩游戏边种菜，还能将成熟菜品卖出，获得可观收益。在当地，大农主频繁出现在当地电视台、报纸以及商业中心的宣传中。
大农主APP页面截图/受访者供图
大农主此次暴雷影响甚广。据知情人士向九派财经提供的一份文件显示，截至2021年8月，“大农主App”历史注册会员27524人，实际有效会员21834人，累计充值总额13.6亿元，损失约3.55亿元。
在进一步接触之下，林瑜也愈发觉得这个打着“玩游戏就能赚钱”旗号的APP并不简单。庞大的受害群体与涉案金额背后，站着一个名做韩鸿滨的人，他也是农主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一名投资人告诉记者，韩鸿滨曾为游戏代刷、大棚租赁、无人机等项目向投资人寻求资金，并承诺高比例、短期返利。
2023年6月28日，山东潍坊市公安局经济开发区分局发布公告称，已依法对农主集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行为立案侦查，对韩某滨等主要犯罪嫌疑人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昔日的地方“明星公司”和“朝阳项目”，缘何爆雷？2万多会员投入的资金如何要回？近日，九派财经对这起金融版“种菜游戏”的爆雷事件进行了深度挖掘。
【1】游戏里的新农业
2018年8月，潍坊市经济开发区前阙庄村，一个总投资11.18亿元、占地2.2万亩的农业基地开始挂牌建设。该项目名为“东篱田园综合体”，是山东省首个省级田园综合体，也是国务院批复设立的首个国家农业开放发展综合试验区。在后来无数的宣传稿件里，这里被形容为致富之地，项目预计年收益2亿元，辐射带动周边13个村5000余户农民增收。
山东农主农业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为“山东农主集团”）是这一浩大工程的参与者之一。
相关报道显示，东篱田园综合体“云上农业”是山东农主集团与东篱田园综合体设施农业生产区，共同打造的“农业+互联网+游戏+共享经济”示范点，于2020年4月29日在前阙庄村番茄大世界启动。根据公开资料，山东农主集团还在前阙庄村投资1.2亿建有大型互联网科技蔬菜种植园，计划投资六千余万元建设无人机生产线。
在山东农主集团对外的宣传中，其将大农主APP与线下农业相结合，用户可以通过其购买植物种子、浇水、施肥，由种植基地专人负责落实，用户在手机上还能实时监控种植情况。
待到种子成熟之后，用户可以选择邮寄果实到家，也可以通过大农主代售，赚取利润。不同种子的价格、生长周期、回收价都有所不同。比如，单位1的黄金百香果幼苗为105积分，即105元，生长周期5天，结果周期1天，预计产量2.5kg。
种子详情表/受访者供图
新颖的模式在当时广受欢迎。“整个过程就像游戏一样，玩着玩着就把钱赚了。”一名大农主的用户向九派财经如此描述。在当地电视台拍摄的一期名为《游戏里的新农业》新闻里，时任潍坊市寒亭区前阙村党支部书记于英智更是面向镜头表示，通过与大农主合作，带领村民走上了致富之路。当地的公交车、大型商业中心也挂上大农主的广告。
大肆宣传之下，大农主很快名声鹊起，越来越多的用户加入进来，成为了线上种植户，每个会员在App上投入的资金几千至几百万不等。潍坊国家农业开放发展综合试验区课题组于2021年7月25日公开的数据显示，“云上农业”（即大农主）约有用户200万，按农产品1个采摘周期计算，交易额可达3.6亿元。
林瑜母亲正是那200万线上种植户之一。2020年末，林母在远房亲戚的介绍下接触到大农主，对方告诉她，大农主是“市里重点项目，有背书保障”“购买种植的农产品成熟后，点系统回收、提现，本金和利润几秒钟就到银行账户了”。
在成为大农主用户两个月的时间里，林母参与了多次优惠折扣，甚至偷偷通过家人，先后注册了六、七个大农主账户，总计充值近40万元。此时林母仍沉浸在“玩玩游戏就能赚钱”的喜悦之中，殊不知危机正在逐渐靠近。2021年6月末，不安的情绪在大农主的用户中蔓延。陆续有大农主用户反映，以前的秒提现变成了“正在入账中”，好几天都不到账；七月中旬，因为版本更新，大农主无法登录。
款项无法提取，近百名用户涌向大农主讨说法，得到的回应是找客服办理注销清退，60天完成退款；然而，两个月后，林母没有等来退款。与此同时，当地政府已成立大农主金融专班（以下称“专班”），介入大农主清退回款一事。
这一切让林瑜意识到，母亲一直在做的线上种植项目并不简单。
【2】“明星企业”捅下巨大窟窿
大农主种植游戏恐怖利润率背后，是极大的违约风险。
九派财经获取的一份“2021年大农主各类种子详情表”显示，“农主大番茄”品类，种子价格为25元，单株产量11千克，每千克的回收价为10元，生长周期和结果周期共计210天，年化利率约为583%。对此，一位前金融从业者评价到，年化利率超过5%已经很高了，相应的风险也会很高，“583%就很离谱”。
此外，多名大农主用户在查阅用户协议时发现，推广员介绍软件时反复强调的“随时终止协议并退还本金”，并没有被列入协议。2021年9月中旬，大农主App更新电子合同（即用户协议），新协议明确，大农主为“互联网+农业”平台，没有任何投资属性，对于用户认购委托种植的行为，山东农主集团不承诺任何收益；同时，农主集团随时接受用户的解约申请，并按规则退费。
为了讨回母亲的40万元，林瑜从西安赶往潍坊，先去了公司在前阙庄村的种植基地，却找不到一点大农主的影子。曾经挂在大门口的公司牌匾被撤下，“大农主”三个字成为了这里闭口不谈的隐秘。林瑜问双杨街道的工作人员，“这里曾经是不是大农主种植基地？”得到的回复是，“找专班。”
农主集团位于前阙庄村的种植基地/受访者供图
2021年12月17日，就大农主清退回款问题，专班负责人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山东将1000元以下的回款全部处理完毕，还剩下1.1万人，总金额不到3亿元。目前集团具有回款能力，每个月能兑付1500万至1700万元。专班将在2022春节之前，督促山东农主集团完成三次兑付，预计清退用户的回款比例可达20%。
但林瑜反映，上述提到的三次兑付最终并没有落实。一位清退用户提供的回款记录显示，自2021年9月7日办理注销清退开始，截至2023年1月底，山东农主集团共进行了六轮兑付，专班负责人接受采访的2021年12月17日至2022春节期间，仅在2022年1月兑付过一轮。
对于用户有关山东农主集团兑付进度的质疑，专班负责人最终得不得改口，称专班介入的时候，用户充值进大农主的本金就已成为其它项目的投资款，或是转化成为了固定资产，短时间内没有足够的现金流用于兑付用户本金。
而此时，巨大的窟窿已经难以填补。据知情人士向九派财经提供的一份文件显示，截至2021年8月，“大农主APP”历史注册会员27524人，实际有效会员21834人，累计充值总额13.6亿元，损失约3.55亿元。
【3】“青年榜样”韩鸿滨
大农主资金到底去哪儿了？庞大的受害群体与涉案金额背后，站着一位名叫韩鸿滨的人。他是山东农主集团的董事长，也是当地人口中政商关系通达的“青年榜样”。
青岛职业技术学院2017年及2020年的相关文章显示，韩鸿滨，潍坊人，是青岛职业技术学院艺术学院艺术设计专业2007届毕业生；2008年与人合资成立潍坊鸿涛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任董事长；2009年获200余万元投资。
企查查显示，山东农主集团（或称为农主农业企业族群）成员企业共8家，包括潍坊亿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山东宫阙无人机科技有限公司、北京创格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等。同时，山东农主集团还投资了山东宫阙企业族群，涉及项目有宫阙无人机、宫阙神铸等。
除此之外，在互联网平台，韩鸿滨出手阔绰也可见一斑。2020年下半年，韩鸿滨通过山东农主集团、宫阙无人机账号给一位名叫“利哥”的抖音主播打赏，其中宫阙无人机账号打赏等级60级、山东农主集团53级，两个账号单场直播打赏音浪超1300万，韩鸿滨因此被称为“利家军的无人机大哥”。
直播打赏记录/受访者供图
但光鲜的从商履历和土豪人设背后，韩鸿滨发家史并不明亮。他曾以游戏代刷、大棚租赁、无人机等项目向投资人寻求资金，并承诺高比例短期返利。
一位韩鸿滨的前投资人向九派财经透露，韩鸿滨早期以“亿签游”名义做游戏代刷，向会员收取4800元一单，并承诺一周内返还利润；宫阙无人机的相关项目也以30万元一单的价格吸引投资。除此之外，大棚租赁30万一单、名为“倾斜数据”的大数据项目50万一单、集资房15万一套。
“集资房他说是90平米一间，但现在还没建成，地大概率也不是他的。”上述投资人说。他还告诉记者，韩鸿滨曾在会见一位企业家时，偷拍该企业家的矿山，回到潍坊谎称是自己买的新矿，让会员投钱。
事实上，这些所谓的高利返现项目，大多存在风险隐患，属于拆东墙补西墙玩法，将A项目的资金挪作B项目充当返利，填补亏空。由于缺少真正的创收模式，随着项目越来越多，资金缺口会越滚越大，资金也未受到有效监管，随时有暴雷可能。
也正是因为这种毫无顾忌的高利返现和资产挪用，最终导致大农主资金链断裂。一位知情人士提供的文件显示，经潍坊市公安局经济开发区分局调查，2019年9月至2021年8月期间，山东农主农业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前身为山东亿签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现变更为湖北农主农业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以开展游戏项目和云上农业为由，向社会不特定人群发布“亿签游”和“大农主”App，承诺高额回报为诱饵，进行公开宣传并非法吸收社会公共资金。
而在大农主暴雷的两年后，2023年6月28日，潍坊市公安局经济开发区分局发布公告称，已依法对农主集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行为立案侦查，对韩某滨等主要犯罪嫌疑人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和林瑜母亲一样的“玩家”们，还在为迷失于“云上农场”的40万元，陷入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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