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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珠:写给父亲

看来,这人活在世上,怕日子是去得太慢,但一旦某天走了,日子就真成了日子。细细算来,我父亲离我而去已整整一年了。

早上起来,开始簌簌地零雪纷飞,并且是愈来愈大。我就想,日子固然是好的,若不,那为何让天占了呢?许是,上苍也晓知我父亲生前的痛楚,在默默地哀悯,或虔诚地祈祷。我是个俗人,确切地说,我是一个的下了大苦的可怜人的后代,在此,也只能用极简易的办法来祭奠老先人了。双膝跪在一张四方的旧堂桌前,伴着阵阵幽幽沉沉的嘛尼音,我始终相信,我父亲就坐在我的前面,在不时地打量着他没本事的儿子,这一年来长得是否瘦了还是黑了,但无论如何,我想他的灵魂是健朗的,而不逊于那时的孱弱不堪。也相信在他另一面的世界里,子嗣们会把他伺候得更好,或者,至少比我要好点。我不是个好儿子,家窘间之一无所能,便甚为证明这一切。我曾幻想着,迟来得子他二老,我以后一定能好好孝敬他们,但事不遂愿。终究是梦被蛊言所惑,沦为泡影。将就着能过个糊嘴的日子,算也阔气你了。这样的话,父母的命,注定是跟着我一起来受罪的。尤其是我的母亲,操了一辈子的心,到头来,忙忙碌碌的,还在牵挂着我父亲的苦,这落的是什么命啊?在底头默默烧着纸钱的时候,我便愈是感到自己的不孝了,该又如何?常言说,人死不能复生,可活着的人总是冀盼故去的人有一个好的归宿,但愿如此。

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还躺在他常躺的那面土炕上,一屋里有庄上的邻人,或遐方的亲戚,站着的,走着的,是齐崖崖的人头攒动,但说话的声音很小,有如真正的大事欲袭来之畏。我紧紧地偎在父亲的身旁,轻捏着他早已失去温暖的羸指,生怕松了手,会永远离开我的。一位远房的大姐或看我伤心难过,便安慰我说,你放手吧,人家要走就走了,也无牵无挂,会有去的地方。愈是如此,我心里会愈固执起来,还生她的气,我就不放,这是我爹。或而,我不慎地颤动,触惊了颅内尚算清醒的父亲,他微微地摆了摆头,那噙着血丝的双眸,睁开须臾又就闭上,且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呼着我的乳名,“……娃……娃……”。那一刻,我憋着的泪是肆流而下,直至放声痛哭。我的父亲,我受了半年多床灾的父亲,或这辈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他知道我的日子以后定当不会好过,还想在他的最后时间里,给我说上两句,那怕仅仅是两三个字的两句。毕竟,宿命难违。遂至晚上的十点过六分,那闭着的双眸就再也没能睁开,连呼喊我乳名的一个字也就此戛然而至。我在悲泣欲昏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人活着其实是一种精神的折磨,或说是有了这种精神,生命的本意才能悟出真谛。

曾经有那么几次,我的预感还蛮好的。晚上在梦里头哭得稀里哗啦,醒来后,便猛然会爬起身来,揭窗幔眄去,闻一切静谧如初,这又就安心地睡下。有时,悲伤过度了,竟要泣声染呓。妻老骂着,天没下雨么,说我是吃着涨破肚皮。可自从父亲走后这一年,我却什么也没梦到。也曾听人说,梦打心中起,但梦在关键时刻,会有所征兆的,或此便是我再没做梦的缘由。大抵,我想。我的父亲是切切实实地放心下我了,而不再他的那个世界里还操心自己儿子的事,这本该也算是一个夙愿。那些日子里,我在吃饭的时候,总就想父亲的苦,或父亲受过的罪。父亲吃饭是很快的,说吃,也不如说没吃,是咽。他会半张着嘴,把凉好的一碗,被母亲用调羹一匙一匙的喂完,或再吃点或就睡着。想转了,我就慢慢地扶他到檐台的阁角处,一个素来置好的木凳,成了他的畅心之处。很显然,那时务必是一个好天气。明媚且暖暖的阳光下,还有我小儿子乱跑亢叫的声音,时而会惹得我父亲笑出声来。也正是由这种唯美的天伦之乐,刺激着一方似浅凼之湄之空气,而不显得沉寂。

一年来,我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不言而喻,也未必能好过多少,倒是无厘头活儿,干上几天,也没人再给我说这说那的。我从镇子上逛来,不免会卖些好吃的东西,想想拿了回来,是不是该让老爹先尝一口呢?倏尔又醒神了,才发现我是孤零零的一个愣着。说到这儿,便又不由得念起一段往事,是什么时候,或那一年,居然不记得了。我惟记得我像从镇上买来两笼包子,至家时,孩子竟然不在。父亲当时就不吃,说要么给娃们留下,也终究,硬是被我和母亲的劝说下,父亲才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吃罢后,他是欣慰地睡下了,但母亲却一个人蹴在锅灶前泣而不辍,还嘴里喃喃絮语,念说着关于我父亲的事。我本也晓知,迟迟地立上半天,或因愧疚还是怎的,到底想不出一句来安慰的话儿。不得不说,儿亲女亲,还不如说,最能依靠的莫过于自己的老伴儿亲了。

或许,这都是真的。便在午后去坟头给父亲上香的时候,我母亲又就到常爱去的那儿哭去了。于是,忽而伤心难过的我,竟于跪地的那一阵子,愈发地烧起纸钱来。泪眼朦胧的前方,纸灰四处飞扬,可我心里还是要默念一句:你就安息吧,我不累。

(王泽珠,漳县金钟镇人,农民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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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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