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婆
穆明祥
在我的老家,孙辈门把自己的奶奶叫婆。我婆姓甚名啥,至今我都不知道,只知道我爸叫妈、我叫婆、邻居们都喊她“穆家姨”。因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每个人都有身份证、每家都有户口本什么的;老人们也不需要去办什么事,因为领取东西签个名啥的,所以,我就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喊过我婆的名字,也没有见到过有人写我婆的名字。况且,在那个年代,家里老人的名讳,也是轻易不许其他人随便乱叫的。
我母亲生下我60多天就过世了,过世时她年仅19岁。我是在既当母亲又当婆的奶奶的抓养下长大成人的。记得在我长到10岁左右时,还学着我爸把我婆叫“妈”。由于我婆对我很是娇惯,幼年的我很是调皮,经常惹是生非,做一些令人头疼的事,家里人跟着受了不少的累,给左邻右舍的赔了不少的不是。
我婆的一生,像当时那个年代里的人们一样,吃了不少的苦,受了很多的累。尤其是经历了几次大的生活困难时期,如中华民国18年(1929年前后)、上世纪60年代等几次极其严重的灾年。可以说,我婆的一生都是在极其困难的生活境地中度过的。虽说自我出生后至我婆过世的近20年里,人们的生活都很困难,我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是,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我婆总是想办法让我吃得好一点、穿得暖和些,不让我受些许的委屈,尤其是不让任何人欺负我。我婆经常对人说:“我的大命(指我母亲)换了个碎(家乡土话,小的意思)命(指我),只要我有一口气,你们谁也别想欺负他!”因此,不论是亲戚还是邻人,对我这个“苦命的孩子”都是让着点的。我婆生活节俭、饮食随便。衣服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地穿。虽说衣服破旧,但补得很是熨帖,洗得也很干净,穿得让人看着舒服。我婆虽说是个“三寸金莲”的小脚老太婆,但身体一直都是很硬朗的,且腰不弓背不驼,走起路来也很利索。家里的吃喝拉撒、洗洗涮涮,都是她一个人来操持,总是把我们全家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津津有味。虽说当时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一年里分到的粮食很难满足全家人一年的吃用,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生活境况下,她总是能够精打细算,做到细水长流,从未有过让我们断顿的时候。我婆的口头禅是:“晴天防雨天,好年防灾年。”记得每当从生产队分到粮食或洋芋什么的,她总是通过筛选,把颗粒饱满和品相好的粮食或洋芋储存起来,把糠秕的和有伤的粮食或洋芋先吃掉,避免造成浪费。特别是在家里口粮短缺的时候,她总是把稠点的让我和家里人吃,自己喝点稀的或就些野菜来充饥。这样的事,对她老人家来说算是“常态”。
我婆虽不识字,但人很精明。尤其是我婆的贤惠,不啻体现在家里,而且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她从不与人发生口角,而且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接济别人,有时还会受人之请去帮人家说和家事,所以很受村人的尊敬,也可以说在村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我小的时候,家里主要的佐食品是浆水酸菜。我婆做得一手好浆水,其味道清香扑鼻,很受隔壁邻居的欢迎。故而,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我家要浆水。那时候的人们都很穷,能给人的东西,也就只有浆水了。要的人多了,有时我就会表现出不乐意的神情来,我婆就会开导我说:“人家能上咱们家来要东西,是对咱们的信任;咱们家能有东西给人,是件好事,不要像个小气鬼似的,那样会惹人嫌的!要知道,咱们家能有东西给别人,说明咱们家比别人家强,总比咱们向别人家伸手去要的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现在想起来,我婆的话还很有哲理性。说到做浆水,我和我婆还老是产生矛盾,因为我婆总是把白面存下来做浆水,而且做浆水时的用量也很大,我的意思是少用点,留下些做面条吃。我婆说:“傻孙子,做浆水杂粮面不行,只能用白面,而且用面太少除浆水不能很好地发酵外,甚至浆水菜还会坏掉。俗话说‘菜缸不是菜缸,菜缸是面缸’。”现在想起来,为这事跟我婆产生矛盾还真是好笑。
我婆的脚很小,一年四季脚上都是缠着长长的黑色裹脚,晚上睡觉也不会解开。她洗脚的时候,总是躲着我们,不让我们看见。有一次她躲在院子里土厕的墙根下借着暖暖的太阳洗脚,我第一次看到了我婆“脚的真面目”:两只脚的10根趾头,除左右的两根大脚趾外,其余的8根脚趾被折断分别贴在两个脚掌上,真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她一边艰难地洗着,一边用一把老剪子修理着脚上的老茧、趾甲,看着十分吃力。现在我真后悔,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去帮我婆洗脚和修脚呢?不过,我即使想帮,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记得我婆很少有生病的时候。即便是感冒了,也很少吃药,抗一抗也就好了。不过,想吃也是一则没钱抓药,二则村里没有卫生所,进趟城也是不容易。但,人总是会得病的,尤其是到了老年——即快要走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记得我婆从未得过大病,可一旦得了病,就把她的命给要了。那是上世纪的1971年的初冬,大概是农历辛亥(猪)年十月的中下旬吧,我婆突然生病,且一病起。我婆自打病倒后,不吃不喝,也不知道饿,当然也很少大小便;不叫痛不叫痒,呼吸平稳,意识还算清楚,只是很少说话——好像是自从病倒后就不能说话了。人们都说是“老病”看不好,也就没有怎么治(也没钱治)。就这样艰难地在土炕上苦熬了50多天后,就在农历辛亥(猪)年的腊月十六日(记得大概就是这个日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时她正好鹤龄80,我也刚从初中毕业。现在算起来,我婆过世也有47个年头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母亲过世时没有给我留下她的照片,我至今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好在,我婆生前给我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礼物——她的遗照。照片很小,是两寸黑白的,我参加工作后便请人进行了翻拍、放大,洗出后多年来一直保存在我的书柜里,不时地拿出来看看,以慰怀念之心(另附我婆的遗照)。
谨以此文,怀念在天堂里的我婆。但愿我婆能在天堂过得开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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