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是柳蕊蕊,柳红红,还是柳翠翠?我固执地认为柳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女子的姓氏。她长得怎样,是浓眉大眼,还是小巧铃珑似乎并不重要。她很柔弱,一脸风霜。她沉默寡言,一年四季地游走在土地上,用内心无比的坚韧和执着拂拭着日子里的苦与痛、灰与尘,她的明亮与轻快在午后院落旁护住了一汪凉荫的风里,在黄昏时灶火吐出的炊烟上,也在深夜思念儿女的梦的水波上。
她住在乡村,内心的柔情却围住了在城市的楼缝里寻找生计的布鞋和草帽。
住满了柳的村庄是我的故乡。柳是我的村小同桌(她现在还能看到我长长的鼻涕么),是我外出打工客死异乡的堂姑,是春天送我一篮一篮草莓、秋天送我一提兜一提兜葡萄的妹妹,是我寡居的头发花白妗子,是渐渐老了的母亲和已住进了我的泪水中的小脚祖母。
荷 包
荷在江南可以独自亭亭,它的妙曼、它的芳香却被水一样的江南呵护着、爱着,荷在缺水的北方是要受尽委屈的。
荷包是北方对生长在南方的美丽可人的荷的另一种挽留。
三婶是做荷包的高手。她做的荷包小巧、精致,碎绸布,金丝线,加上密密细细的针脚,放入朱砂、雄黄,再配上红黄绿三色丝线做的小璎络,佩戴在胸前。我们奔跑时便飘来荡去,真是一支随风摇曳清香四溢的荷呵!
“出污泥而不染”是荷香的真味,那每年吊在我们胸前的荷包,应该是母亲或祖母一次又一次的种植。我真怕有人问:“现在在你心里长成了么?”
粽 子
走在农历五月初五路上的粽子,是一颗颗瓷实嫩白的心。
我坐在被艾和露水的气味充盈得有些清新和干净的家中,电话响了,是妹妹打来的。
“有时间么,送我回家去?”
我和妹妹颠簸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来往车辆惊起的土雾包裹了我们,妹妹说:“这土呵……”我知道她有些担心,她想在整洁的城里生活着的我受不了这尘土的包围,她护着怀中那篮粽子如护着自家孩子的模样让我无语——我在城里不过是一个寄生者,我的根却在乡下,在那个挤满了年少欢笑与哭泣的院落中,在我无论走到何时何处都会用它的鸟声和炊烟摇醒我的村庄里——她不知道,我的心和她一样正随着车轮的颠簸欢快地扑往家门的方向。
“桃儿红,杏儿黄,五月初五是端阳。粽叶香,包五粮,裏上枣儿裏上糖,我回娘家看爹娘。”五月初五,我看见很多和我与妹妹一样的人在回家,粽子在回家,心在回家。
雄黄酒
清亮的酒液注入白锡的壶中,煨在黄泥捏制的火炉上,燃烧后的玉米芯已没有一丝儿烟味,红红的,就像炭火。随着一丝一丝儿的热气溢出壶嘴,那浓浓的酒香,夹杂着谷物味道的酒香在裏住那个喝酒的人的同时,也裏住了年少的我和我现在的记忆。
那个独自酌酒的人是谁?母亲和妹妹去厨房做饭了,父亲和弟弟在收拾麦场,我坐在空空的堂屋里,没有酒,却分明闻到了一股飘渺的酒香,那个若隐若现在我眼前的人,时不时地往我这儿张望一下的人是谁?
是记忆难以复圆,还是时光不允许我将目光伸向往日?就像现在我写下雄黄酒这三个字,它只是我情感的引线和导火索,我知道我的村庄并没有雄黄酒,我闻到的酒香是用谷物酿造的黄酒,它真实的味道我已无法说出,它有点儿苦,也有点儿甜,哪种味道更真实一点儿,我已无法确证,因为在端午这天已没有人喝这种自家酿制的酒了。是事物消失的速度导致这种结果,还是生命的原味就在于失去和寻找……其实我内心很清楚,那个喝酒的人,是我的祖父,是溺爱了我整整二十七年如今我只能在梦里去相见的祖父。
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让我更真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比如摸摸他被岁月磨皱了边的衣袖,听听他因长年气管炎而落下的冗长而又沉重的咳嗽。还有,再往他如火炕一样温暖的身边靠一靠,就像儿时做了恶梦要钻进他的怀里一样?
艾
“五月五,摆露水。”五月五的露水是珍珠做的么?瞧,韭菜戴了一串,葱戴了一串,阳光戴了一串,地埂上的艾也戴了一串。我家的芦花鸡急急地往酸枣丛里钻,它也想戴一串么?
“端阳节清晨,大街小巷叫卖艾蒿,男女青年身着新衣,三五成群到田间地头草丛中踩踏青草、采草药,谓之‘摆露水’(清除百病)。”(《天水民俗》)那个手持艾蒿的邻家女孩,名叫艾香还是艾花?她浑身湿漉漉,似乎是刚从水那边走过,要不然她的声音怎么也湿漉漉地呢?“哎!你家的麦今年能碾几石?够给你说媳妇了吧?”在她红着脸转身跑掉的瞬间,我看见她的另外一只手里攥着一双不知要送给谁的绣花鞋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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