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个论]张田勘专栏:黄鼠狼给鸡拜年:科学怼文化的尴尬)
张田勘专栏
鸡年春节,许多人都在除夕提前拜年,搞得大家都在问这是什么梗,以为弄错了千年如一的大年初一拜年的习俗。后来才知道,今年是鸡年,过了年三十拜年就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嫌疑,所以要提前拜年。
哼哼,这显然有违中国几千年来的民俗,需要纠正。但是,需要站在科学的高度来怼这种不按年俗拜年的做派。于是就有了科学纠偏,说的是,人家黄鼠狼几乎是不吃鸡的,既然黄鼠狼并不图谋吃鸡,为何要给鸡拜年,所以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千古奇冤,以讹传讹。
最直接的证据来源于野生动物研究人员、《兽类学报》副主编盛和林,后者在1983年发表在《大自然》杂志上的文章《黄鼬功大过小》称,他们在浙江、安徽、湖北、河南、吉林、内蒙古、山西、河北等主要产区解剖过4978只黄鼬(黄鼠狼)的胃,发现它们主要吃老鼠、蛙类和昆虫,也吃蛇、蜥蜴、小杂鱼,甚至蜗牛、蚂蟥、蚯蚓等无脊椎动物。在食物严重缺乏时,个别的也以甜味的芦苇根和薯块充饥。在解剖中,仅发现两个胃内有家禽,一个胃内有幼家兔。
也就是说,黄鼬的食谱非常广泛,但是其真正偏爱的食物是老鼠,占其食物总量的30%-70%。因此,黄鼠狼对于除鼠害和保护粮食有功。这个认知当然是科学的,因此研究人员提倡保护黄鼠狼。
其实,保护黄鼠狼的倡议早就被包括盛和林在内的科学家提出来了,其理据就是,人们对黄鼠狼有偏见,最大的偏见就是认为它吃鸡,可能会被当作有害动物来消灭。这种提倡当然具有科学性,但是,即便不提倡,人们也难以伤及黄鼠狼,因为这种动物特别有灵性,要捕捉它们,决非易事。
相反,人们不仅不会捕捉黄鼠狼,反而会保护它,其动机也源自民俗,以及人们朴素的动物保护观念。中国民间对动物的崇拜主要体现在对“五大家”的崇拜上,五大家也称“五大仙”,包括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民间俗称“狐黄白柳灰”。
民间崇拜“五大家”也源于万物有灵的思想,人和万物共享一个地球,如果伤害了它们,它们能以“妖术”对人类进行报复,使人类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倘若人们敬奉它们,则会得到护佑。在“五大家”中,人们对狐仙、黄仙和白仙更为敬畏,关于它们的灵迹传说也颇多,将它们附会为胡三太爷、黄二大爷、白老太太。因此,黄鼠狼其实在中国受到极大的保护。
问题是,当科学揭示黄鼠狼主要是吃鼠而不是吃鸡的时候,“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的文化就与科学相悖,那么这种文化还能流传下去吗?或者说,能否否认“黄鼠狼给鸡拜年”所表达的语义,以及引申到更为广泛的社会生活中。
科学与文化并不总是一致,而是有很多冲突,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文化,都有与科学相冲突的地方,中国的民俗中也有很多与科学相悖的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是比较明显的一例。
解决科学与文化的冲突其实有一个原则,当文化尤其是旧文化中的东西被科学研究证明不符合事物规律并且有害无益之时,就应当摒弃。例如,民俗中的“坐月子”,经过大量科学研究和对比,揭示“坐月子”这种文化和习俗对女性和孩子不利,就应当摒弃,因此,在中国“坐月子”的风俗几乎成为历史,只有边远地区可能还存在。另一个与黄鼠狼给鸡拜年相似的是,当科学揭示所谓“除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中的麻雀不是害鸟而是益鸟时,就应当改正,并替补成臭虫或蟑螂。
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即便科学揭示了名不符实但又无关利害冲突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需要遵从文化和习俗的力量,因为,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在使用。“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谚语起源于何时,很难考据。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人们看到过黄鼠狼捕食鸡,就不可避免地利用这种行为来比喻人类的社会行为。而且,这样的比喻更通过文化的传播发扬光大起来,不仅在中国,也在世界广泛使用。
1947年,中国漫画家华君武创作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漫画,讽刺美国的马歇尔计划(又称欧洲复兴计划,即二战后美国对被战争破坏的西欧各国进行经济援助、协助重建的计划),从而让“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比喻义走向世界。
尽管黄鼠狼真的不是以鸡为主食,但由于人们并没有伤害黄鼠狼,而且“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喻义又深入人心并走向世界,要纠正这一谚语及深含的意义,不仅十分因难,而且没有多少价值,因为这种文化已经深入中国人的骨髓。
如果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话,那么人们太严谨,文化就害怕。在鸡年套用一下“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喻义而提前给亲朋好友拜年既是一种文化创新,也增添了节日的喜庆和新意,就当是个段子,何乐不为?(作者系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