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兰州羊皮筏子,抗战中运送物资的“军舰”
美国记者卡尔和雪莱夫妇于1941年在兰州黄河边拍摄的兰州筏客。
1941年,美国记者卡尔和雪莱夫妇于兰州拍摄的筏客子们在捆扎羊皮筏子的情景。图片除署名外均为首席记者 王文元 翻拍
黄河兰州段上载客的筏客子,美国记者卡尔和雪莱夫妇摄于1941年。
黄河兰州段装满货物待发的羊皮筏子。
黄河上的羊皮筏子。首席记者 裴强 摄
汇集皮筏成立“水上运输队”
1942年夏的一天,嘉陵江重庆段的水面上一只奇特的漂浮物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它既不是木质轮船,也不是钢制舰艇,而是由金黄色气囊托浮着栅板组成的船形物,上面整齐地排放着许多油桶似的货物。“一只,两只,三只……”这只奇特的船队慢慢停泊在化龙桥码头。有人高喊:“羊皮筏子,这是羊皮筏子!”人们这才知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由油矿局雇佣从广元向重庆运送汽油的皮筏。
码头上挤满了为燃油所困的接货人员,他们顾不得日机随时前来轰炸的危险,拥向码头,去接收货物。面对迎接的人群,二十名憨厚朴实的筏客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一位汉子。这位汉子就是这次筏运的领头人、兰州水上运输队业务负责人王信臣。
此刻,他像往常一样,正在从容地指挥筏客们卸货,与前来接货的货主进行交割。而一年前的一幕,却又重现在他眼前。
那是1941年夏,国民党政府油矿局总经理孙越崎专程赶到兰州,与有关方面洽谈从嘉陵江中下游用兰州皮筏向重庆运输汽油。通过当时的兰州市政府同意,孙越崎找到筏户王信臣,让他试办此事。
早在1939年,兰州的筏户们就曾向靖远共产党组织运送过物资。1940年,当时的甘肃省政府成立了驿运管理处,将兰州所有皮筏编为“水上运输队”,王信臣是筏上业务负责人。运输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枪弹、汽油等军运品,运送给宁夏的马鸿逵、马鸿宾和绥远陕坝一带的傅作义部队。
现在,向重庆运送汽油,作为兰州水上运输队的筏上业务负责人,王信臣知道,嘉陵江虽然上游河内礁石险滩星罗棋布,但中下游却河面宽广,水深流缓,适宜皮筏航行。然而,问题不在水上,而在空中。他最担心的是日机的轰炸。几年来,他亲历了日机对兰州的轰炸,耳闻目睹了市民遭受到的伤亡。他推测,作为陪都的重庆,遭到日本侵略者飞机的轰炸程度一定会比兰州更加严重得多。
重庆当时的实际情形正如王信臣所推测的那样。抗战之初,日本侵略者飞机就对重庆进行了多次轰炸。特别是1939年5月3-4日的“重庆大轰炸”,造成了震惊中外的大惨案。这两天,日机共7批63架次空袭重庆,炸死3991人,伤2323人,毁房4871间。1941年夏,日本飞机更是变本加厉,对重庆进行“疲劳式轰炸”。日军在这一阶段异常猖狂,轰炸机经常单独进攻,并在行动半径极限值附近进行轰炸。这样一来,嘉陵江航道自然也成为日机轰炸和袭扰的目标之一。
试航成功兰州筏客运送汽油300吨
经考虑再三,王信臣提出先由自己亲自试航一次,没有危险再航运。孙越崎同意了。
王信臣挑选了2名筏工,在孙越崎的安排下,到了广元,用孙越崎从兰州购买的400个皮胎扎成了一个皮筏,装载了1000多公升汽油,启程试航。虽然不知面临日机轰炸,筏工们如何漂泊在嘉陵江上的情景,但试航的结果是王信臣成功地抵达了目的地。
试航成功后,王信臣增加了信心。他答应了孙越崎的要求。翌年夏,他挑选了20多名筏工,成立了“皮筏航运队”,赴广元执行运送军用物资的任务。他们用油矿局从兰州购买的2000多个羊皮胎,扎制了5只巨型皮筏,每只能够载重60吨,共装载了300吨汽油,开始了前途未卜的军运航行。
从广元到重庆的直线距离是700公里,但由于重庆部分河段的曲折蜿蜒,实际航程将超过1000公里;再加上五只皮筏同时航行,目标大易暴露,若遇日本飞机轰炸,不容易躲避。这意味着他们的航期将比预定的要长,所冒的风险也将很大。因此,这次航行,要比试航更难,更要精心筹划,保证万无一失。据史料确凿记载,经过了15天的艰难航行,王信臣率领的筏队终于抵达了重庆。
皮筏在嘉陵江上航运成功轰动了山城。油矿局举行了盛大的“欢迎皮筏航运队大会”,新闻单位摄制了电影纪录片。
羊皮筏子真正成为具有军用功能但不用燃料驱动的特殊“军舰”,据说,“羊皮筏子赛军舰”一句民谣,就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直到1943年,运送汽油一年多之久的皮筏运输队完成了运输任务,返回了兰州。
(本文刊发时,编辑有删改和调整)
作者:魏宏举甘肃省档案局
“筏客子”,烽火中的水运兵
古有诗云,黄河“河流迅且浊,汤汤不可陵。”生活在河两岸的古老先民们,用朴素的智慧制造出了“羊皮筏子”,劈开这汤汤之水,遨游其上,便捷实用;
1941年,当时的国民党政府组织兰州的30名筏工来到四川、重庆运送军用物资,“羊皮筏子赛军舰”的美誉就此传遍大江南北;
一位筏工于8年前去世,他的子孙们,现在依然在黄河里撑着羊皮筏子,曾经的战火硝烟,只为了今天这般美好的时光,不负当初,守望生活。
黄河上千年皮筏劈浪开
作为最原始的运输工具,羊皮筏子已经在黄河上漂流了千余年,古称“革船”,古人“缝革为囊”,充入空气,泅渡用。到了宋代,皮囊是宰杀牛、羊后掏空内脏的完整皮张,不再是缝合而成,故名曰“浑脱”,浑做“全”,脱即剥皮。《宋史王延德传》也有“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的记载。
据说,从前最大的羊皮筏子有500只羊皮囊,能载重几十吨,串联起来的羊皮筏子大如巨舟,在滔滔黄河上漂行,气势壮观。一段关于羊皮筏子的顺口溜流传至今:“蹿死一只羊,剥下一张皮,捂掉一身毛,刷上一层油,暴晒一个月,吹上一口气,绑成一排排,可赛洋军舰,漂他几十年,逍遥似神仙。”寥寥数语,概括了羊皮筏子的制作流程。
甘肃的皮筏大多都是羊皮制成,划筏子的人被称作“筏客子”,多是黄河两岸的回族人。摆渡时皮筏顺流而下,返回时,则由筏客子扛在肩膀上,步行到上游,故有“下水人乘筏,上水筏乘人”之说。
1919年,甘肃第一位走向新生活的新女性代表邓春兰,就是乘坐羊皮筏子从兰州白马浪渡口顺流而下去的北京。她在旅行记中写道:“经盐场堡、十八家滩,而入桑园峡。水势峻险,波涛怒号,令人惊惧欲绝。入大峡,水势愈觉可悚。动心骇目,不可注视……”
1930年前后,兰州共有兰州帮、靖远帮、青城帮筏户三帮,共有羊皮筏子百余只,从事一些短途的客货运输。随着羊皮筏子驾驶技术的改进,1932年以后,兰州到包头的水上航运业务就全由羊皮筏子担任了。
那些身怀绝技的人们,把囫囵扒下的羊皮吹成大皮囊,绑在木条上,推下河岸,便成了与浪起舞的小舟。黄河浪上,一叶看似晃悠悠的羊皮筏子起伏飘荡,筏客子们边灵巧地划动边唱着古老的花儿:“我黄河上度过了一辈子,一呀辈子,浪尖上我就耍花子;我双手嘛就摇起桨杆子,桨呀杆子,好像是天空里的鹞子……”
抗战中头顶烽火穿急流
63岁的张德宝是筏子世家,他爷爷曾看守过黄河镇远浮桥,父亲张为民也当了一辈子的筏客子,在老户口簿上,父亲的职业是“皮筏工人”。过去,黄河上除了铁桥再少有直通道,过河的人大多乘筏子,羊皮筏子除了为过河的人摆渡外,更多的是货运。
张德宝祖辈们常给人运木材、羊毛、贩盐。而不为人知的是,他的父亲曾在抗战时期到过四川、重庆,参与过“皮筏航运队”,为当时的国民党政府运送过抗战物资。这段历史,张德宝的父亲在生前很少提及,直到10多年前,有位记者来家中采访羊皮筏子的故事时,父亲才提起自己曾去过重庆,运送过军用物资。
1941年,国民党政府的油矿局总经理孙越琦来到兰州,想用筏子试办从广元到重庆1400多华里的运输业务。他购买了羊皮囊2000个,编成5个大皮筏,聘用筏客子20多人,成立了“皮筏行运队”,次年夏天,当筏子队历经15天(木船需一个月)到达重庆时,轰动了整个山城。
张德宝说,一般而言,羊皮筏子都是由13个羊皮囊串成的,中间5个,前后各4个,能坐六七个人。而用2000个羊皮囊编成5个大皮筏,每个皮筏用囊400个,密密麻麻排在木排上,足有现在常见到的羊皮筏子的30个大,5个同时漂在江面上,何其壮观。再用这5个羊皮筏子载300吨汽油,一路蜿蜒漂流1000公里,其中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对于这些,他的老父亲绝口不提,后辈们鲜有知晓。1944年,这位老筏客子给国民党某部队运送汽油时,7个押解士兵被水卷走,他漂了一里地后才爬上岸。1948年,筏队再次遇险,张为民眼睁睁地看着岳父被湍流淌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随着兰州地区道路、桥梁的增多,陆路交通的改善,黄河上游水库的兴建和大型钢船的不断投入使用,黄河上游的皮筏运输业才日渐萧条。1968年,张为民终于收起了经营了大半辈子的羊皮筏子。但他将制作羊皮筏子、划筏子的技艺传给了儿孙们,直到2007年去世,活了近90岁。
现如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上世纪60年代,十一二岁的张德宝就开始放筏子。改革开放后旅游趋热,张德宝抓住机会,成了最早在黄河上经营筏子的人之一。经过几年发展,他和内侄成立了兰州宏达旅游服务有限公司,目前已成为兰州黄河边上最大的羊皮筏子经营公司。张德宝说,实际上,筏子要比快艇安全,快艇一翻就沉,筏子即使翻了,人只要抓住上面的木杆子,就不会有危险。
每年从春暖花开到秋叶飘罗,张德宝每天都在黄河上划筏子、开汽艇。筏子从黄河母亲漂流到中山桥附近,再由汽艇运送游客和筏子返回。到冬天时,他又开始制作筏子,去年一个冬天,他就做了300只皮筏。“前几年会做皮筏的人少,现在慢慢多了,我们公司20来个人都基本上学会了。”制作羊皮筏子的手艺很复杂,从选皮、浸料、扎制都有讲究,他都教给了自己的后辈和员工们。
近年来,随着媒体的不断报道,张德宝家的羊皮筏子声名远扬,一些人除了大老远赶来观赏和游览外,每年还有美国、日本、港澳台的客人专程来购买羊皮筏子。
去年,火爆一时的《爸爸去哪儿》来到了景泰黄河石林边的龙湾村,爸爸和萌娃们体验了一把黄河漂流,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了羊皮筏子,许多游客慕名前来乘坐。张德宝说,自己虽然已经63岁了,但觉得身体还行,还能趁着好机会多干几年。实际上,他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由于经常浸泡在水中拉筏子,他的双腿关节活动不太灵便,蹲下再站起来有点费劲,走路也斜着。一双手粗糙、宽大,骨节已经有点变形,黝黑的纹路暗藏着岁月的磨砺。
滔滔黄河中,筏子踏浪而去。当年水运队的老兵已被长河淹没。硝烟已成记忆,岁月依然静好。
记者 魏娟
文章来源:中国甘肃网-兰州晨报 责任编辑:刘姗(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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