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郭彦龙,男,上世纪九十年代生,大学学历,现就职于天水某交通单位,从事秘书工作。业余致力于地史研习,先后在省内外刊物发表文章十多篇(首)。
吴砦野鹤山,亦叫做老鹤山,位于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东境的吴砦古城以南,属于西秦岭余脉山峰,海拔在1700米左右。山峰周边有吴砦、闫西及秦岭等村落,植被覆盖良好,气候怡人,孤峰突起,景色秀丽,通向山顶的林荫小路盘错交织,距山下有十多里路途,地理位置相对隐蔽。
几年前就曾听闻,吴砦野鹤山古时有庙宇,直至解放前后的十年之间,野鹤山上还是香火旺盛,信众甚多。然而,在上世纪中叶后期,由于一场山火的发生,致使野鹤山庙宇主体建筑,即乡民所说“大殿”,被烧毁殆尽,成为一片灰烬。此后,野鹤山上逐渐荒凉了起来,信众们曾经祈福的香火青烟,被深山之中的湿气云雾所替代,干净的院落杂草丛生,精致的建筑椽朽墙塌,悠扬的钟声遂成故音。
出于对传统文化的一点热爱和关注,笔者曾多方寻找有关老鹤山上的一些说法,想尽可能还原曾经的一方古刹样貌。但历史的车辙早已被风雨清洗无痕,就连曾经去过老鹤山,见过老鹤山最后旧貌的年轻人们,也都经不住岁月的煎熬,都已年过古稀,有的甚至已经驾鹤而去了。
渭水北岸远眺吴砦城及野鹤山那吴砦老鹤山古建究竟是佛家庙宇遗迹,还是道家台观遗址呢?根据笔者早些年在吴砦本地所见一些文物史料判断,野鹤山古建当为佛家庙宇遗迹,因为吴砦本地多户人家,至今还有保存较为完好的佛家经书、佛手印等典籍。难能可贵的是,我的一位乡友,原麦积区档案局王世宏先生,于2014年末给了我一份有关野鹤山的资料,即《吴砦野鹤山释氏临济派宗谱》。得此资料,欣喜之余,我赶忙就资料内容请教了我的大学老师,黑龙江省鸡西市佛教协会秘书长张忠仁先生,张老师告诉我,这是一份佛教徒入教宗谱,类似于现在的员工档案。手头仅有的资料,给了我极大地耐心和信心,也给了我一个探索方向。
佛道香火旺在繁华地畔
吴砦古城在历史上曾是东西通长安兰州,南下汉中的战略要地,史称三岔;亦因南宋抗金将领吴阶兄弟在此安营扎寨,抵抗金人南犯而得名吴砦。明代时期,天水境内设七大驿站,三岔就是其一。而吴砦在清朝乾隆年间,又被设置为三岔厅,作为秦州直隶州的分州,即三岔分州,行政长官由秦州州判兼任,其行政级别要比一般的州低、比一般县略高,三岔厅了存在百余年时间,直至民国时期才废止县级建制。同时,吴砦所在南部村落,最早亦因吴砦城南野鹤山而得名鹤峰,后讹传转音为合丰;天水民间教育家、吴砦籍人士成九龄的字号也是“鹤峰”。
吴砦,既是战争时代的战略支撑点,亦是和平时期的经济物流集散点。丝绸之路开辟前,秦文公曾率众于西犬丘策马奔驰,经吴砦城下的秦岭河边饮马休整,在此奋力一腾,走向了大关中,终带领大秦帝国的勇士建立了不朽的丰功伟业。丝绸之路开辟后,东西方文明在此穿梭而过,使得渭水峡道成为仅次于关陇道的黄金通道。而茶马古道更是凸显出来吴砦的交通枢纽位置,经汉中、凤翔到吴砦,经吴砦秦岭小沟南绕行至党川、利桥,再经麦积山东柯河谷、街亭而到秦州城,或沿渭水峡道至秦州城,吴砦在这个历史时期所扮演角色不言而喻。
野鹤山磨神殿历史上的吴砦古城,曾是十分繁华,仅从清代乾隆时期的三岔厅衙就可看出个一二。据《秦州直立州新志》卷之二,地理建置附记:三岔厅城东面长一百四丈、高二丈四尺,门一,上有楼,南面长一百四丈,高一丈八尺,门一,上有楼,西乏一百四丈,高二丈二尺;北面长五十丈,高二丈。如果没有十分重要的经济和政治军事作用,就不会有如此高大上的衙署,而这一切全靠人口这个基础支撑。由此可见,吴砦繁华尽显于此。
那么,如此一座繁华重要的城池旁边,不应该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宗教场所吗?吴砦城下磨湾,有与天水玉泉观、宝鸡金台观齐名的西域三大道观之一,即春台观;城内有水陆寺、城隍庙、火星庙、娘娘庙、八卦亭、药王洞及雷神殿等,但纵观全国各处繁华城池在古代社会的体例,貌似除春台观可以一提之外,其余的当为城池建设的配套设计。春台观为道家场所,那野鹤山古建是佛家的可能性就大了,加上王世宏先生所提供资料,笔者更加确信野鹤山为佛家庙宇遗址了。但是,这仅仅是笔者个人的推测,并没有来自野鹤山的实物证据或相关亲历者的诉说。
揭秘野鹤山古建庙宇
2015年4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我们几个乡友相约前往吴砦,去登野鹤山,寻访隐藏在大山深处的神秘庙宇。我们一行从山下公路起步,一路徒步行走两个多小时,蜿蜒行进在农路、山路、林荫道、丛林道等不同的路途中。在临近中午时分,我们首先到了磨针殿。
磨针殿,就是乡民们所称的磨神殿。一到这里,我似乎有所发现,磨神殿,磨针殿,这不就是“铁棒磨绣针”典故所描述故事么,莫非野鹤山上曾经是道家活动场所?带着各种疑惑,我继续行进着。磨针殿是一座单独的庙宇,在通向野鹤山庙宇主体院落的前头,如今早已坍塌有半,但房梁还在,主体结构还存;磨神殿建筑结构为土木大砖结构,墙体虽为土坯,但均被大条形方砖所裹,具有冬暖夏凉的特殊功效;而裹在土坯墙体外的大条形方砖缝隙,均有石灰填抹加固;其墙体内面,均为黄土泥浆粉刷整平,光滑细腻;房梁木椽及梁木,应为为本地所产木料,具体为那种木材,由于房梁较高,不可触及,就无法辨识了。
在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由于笔者对探访野鹤山的兴趣较为浓厚,心情激动,是第一个到达梁顶进入磨神殿的。当笔者正在坍塌的殿内试图寻找有关信息时,忽一抬头,房梁上一条小蟒蛇竟在头顶活动,看见多年未见到的人类,这条蟒蛇或许亦过于激动兴奋,在房梁上来回转了几个来回,方才钻到房梁缝隙里去。同行者都说,这是磨神显灵了。磨神显灵虽是迷信说法,但对于几十年未见人烟的野鹤山,乃至野鹤山庙宇来说,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么多山下人士到访,岂不是一个历史时刻,就算是有磨神存在,他也应该出来表示一下。这点小插曲,无疑给我们的这次行程带来了更加难忘而有趣的经历。
在磨神殿前方,还有一座小庙,观其形制大小,当为普通山神庙,现已完全坍塌倒下,房椽瓦砾盖在地上,三面墙根倒还存在。
在看完磨神殿之后,我们继续行进,到了神仙桥。神仙桥如今并非现实生活中的桥,而是几道山湾形成的三处倒弧形,抽象的去看,形似倒着的拱桥,也许只有这样的桥,才配得上神仙去行走,也才称得上是神仙桥。但事实上,最早的神仙桥确实是真正的桥。据吴砦籍乡友介绍,神仙桥其实是人工把梁豁筑起来的土桥,共三座,后尽塌毁,今已无存。而走过神仙桥,体验一番神仙的感觉后,我们继续沿山梁行进,去寻找曾经的“大殿”。
在这里,我们前后共发现三处建筑遗址,但均已倒塌,无迹可寻,也不知道那处是大殿所在。这些不知名的建筑遗迹,占地面积及房体形制均较大,是野鹤山古建主体建筑聚集场所无疑。在一处建筑倒塌废墟边,我们发现了一处石碑,高在一米左右,宽在五十公分左右,厚在十公分左右,石碑左上角有缺损,石碑整个上额部分与石碑整体已经断裂开来,石碑正面已经长满苔藓,字迹难辨。在经过我们费心清洗之后,碑文基本渐渐清晰可读。
野鹤山清代石碑由于石碑左上角已经缺损不全,石碑所刻落款年代无法得知,但基本内容整体完好可识,石碑起文曰:建修野鹤山庙宇碑文记。
关于野鹤山所在位置及传说由来的记载:三岔镇有野鹤山者,相传为老河龙王出世之处,其山顶侧地有灵湫焉,每值岁旱普济苍生,从古以来,声名洋溢,有求必应,常不其与,远近敬信,黎庶所共闻也。
关于野鹤山庙宇建立时间的记载:其旧日所建庙宇,如:真武宫、老河庙、磨针殿,后覆重建,ΔΔΔ年Δ幸完固,今惟玉皇宝殿倾坯,灵宫殿远在半坡,亦塌损。我等不忍坐视,因于道光十年,同会众急为修理,竟Δ数旬而。
关于野鹤山庙宇建筑规模的记载:玉皇殿规模,ΔΔΔ(多字缺损)灵官殿移建顶后,而众益踊跃,扩建七圣母庙一座,黑虎玄坛殿殿一间,Δ门牌坊一座,道房八间,Δ山高风,将今所建修ΔΔ(略)。
其余为参与重修野鹤山庙宇的工匠、画匠及其他众人姓名、时间落款,时间落款为:ΔΔΔΔ(多字缺损)年岁次乙未春正月敬立。
根据《修建野鹤山庙宇碑文记》可知:
一、野鹤山本叫老鹤山,地理位置为山顶侧地,因老河龙王在旱岁普济众生的传说而来。
二、其建筑规模较大,有山门牌坊、道房、玉皇殿、磨针殿、七圣母殿等。
三、碑文所记老鹤山庙宇是清道光十年修建,即1830年在原来坍圮基础上修建而来,其首次建设时间,即“旧日”无从考出。
四、参与修建野鹤山庙宇的各类匠人数十人之多,且附近乡民纷纷参与,可见民众踊跃之度。
五、老鹤山所用砖瓦石材白灰等建材,在山上是无法生产的,应是从山下而来。而山顶距山下足足十二里路,且都是陡坡山路,崎岖难行,可见建庙时的难易程度。
六、从石碑落款时间,即:“ΔΔΔΔ(多字缺损)年岁Δ乙未春正月敬立”来看,乙未年春应该是1835年,即最早是道光十五年所立石碑;而最晚应该是1895年,即光绪二十一年所立。也就是说,老鹤山庙宇重修可能是在道光十五年或光绪二十一年,这两个年份中的之一。因石碑左上角损坏缺失,故而无法判断。
如此而知,野鹤山庙宇遗址应该是在道光十年之前就有存在。在之前,由于乡民信众出于感念老河龙王在旱年岁月普济苍生的大德善举,无心忍看老鹤山庙宇坍圮尽毁的现状,于道光十年,即1830年,由乡民领袖率众集物力、人力续建而成。同时,从《修建野鹤山庙宇碑文记》中可以得知,老鹤山庙宇建筑有玉皇宝殿等道教神仙居所,即老鹤山庙宇当为道家活动场所,而非佛家庙宇无疑。
老河龙王普济苍生的传说
从《修建野鹤山庙宇碑文记》中,我们得知,老鹤山庙宇因老河龙王普济苍生的传说而来,但老河龙王是如何普济苍生,又是如何在老鹤山有了居家场所呢?带着这个疑问,我们在下山后,请教了吴砦民间道学传承人、传统文化研究者王三雄先生。
王三雄先生介绍说,当地人称野鹤山为老河山,因其传说当时天遇大旱,有人面兽身者出来自告奋勇称其能让天下雨。三岔厅老爷顿时在太阳高照的晴天立起了香案,而且也准备了火药,对这位“神”说,其如能在一柱香功夫要来雨,可上报朝庭加封神灵,如香燃尽,其可用香引燃火药自焚。当香快要燃尽时,在现在的野鹤山位置,升起笸篮那么大的云彩,向吴砦古城而来,到达古城上空,顿时大雨倾盆,立时浇灭了香案,大雨缓解了旱情,老爷立时向上申报,要封此“神”为真正的神,可上报晚了一步,最后没有皇帝的正式封神,百姓就在如今的野鹤山为此神建起了庙宇,就是老河龙王庙。
如此看来,老河龙王是为百姓做了好事,而未得到朝廷应有嘉许,这倒有点“李广难封”的憾味儿。从民间说法来看,此传说应形成在清朝,因为故事中有三岔厅老爷一说。这么一来,笔者分析,老河龙王普济苍生的传说由来,或许是“还愿”而来。
在秦陇之间,百姓常有对神许愿的习俗,许愿成功,愿望实现后,就会给神还愿。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发挥想象:在几百年前的一个月份,渭河峡谷两岸,滴雨未下,田禾枯萎,颗粒不收,乡民生活无以为继。一位花甲老人作为一地乡民领袖,就对野鹤山上的一座破旧龙王庙的神灵许愿,如能普降甘霖,救我百姓,我愿重修庙宇,为你一方小神重塑金身。神仙显灵,遂了老人的夙愿,下了一场救命的及时雨,救了一方百姓。老河龙王在下完雨后,对花甲老人说,我为尔等普降甘霖,既是我的慈悲善举,更是玉皇大帝的旨意,尔等要虔诚还愿,方能保永世风调雨顺。
为了还愿,这位花甲老人率众修建了老鹤山庙宇,并按照龙王所属道家仪轨,设计建造了配套的宫殿设施,老河龙王庙位列其一。
然,这仅是从神话传说角度的演绎,纵观老鹤山地理位置、庙宇建筑规模,这里或许还有另一个故事。
吴砦古城在在渭水峡谷东进西出,南下北上的交汇位置,丝绸之路、茶马古道,都从这里经过。古往今来,凡是交通要道,匪患常常不绝,吴砦古城也不例外。乾隆设立三岔厅,长官具有生杀大权,有驻军设防在吴砦、利桥一带,很大作用就是震慑匪患,保障交通物流的安全。吴砦古城的辉煌历史,亦是因匪患的猖獗,被其肆虐烧杀抢掠而一把火烧尽无遗。
依稀可见当年大火焚殿的痕迹。老鹤山地处吴砦城外南部秦岭深山之中,进山道路曲折艰难,林木茂盛,隐蔽难觅,对附近土匪强盗老说,可谓是山高路远,很难找到,纵是听闻找到,也不会肆意妄。因此,老鹤山庙宇很可能是当时百姓逃避土匪强盗抢掠杀害的避难场所。久经时日,穷人来避难,地主富人也来避难,一座小庙,积了无尽善举大德,富人出钱,穷人出力,野鹤山庙宇初具规模,声名渐扬,百姓代代相传,老鹤山庙宇神灵威显四方,被世人所传颂,香火渐渐旺了起来,终有当时的规模。
站在老鹤山顶梁处的空地上,远眺大秦岭深处的山峰,或是孤峰,拔地而起,或是群峰,连绵起伏。在一片绿色的世界里,这些山峰好似巨人,又像伟人,更像一个个深埋于老鹤山的老祖先。他们或站立凝视着吴砦古城的今天,或回味着吴砦古城的过去,或思索着吴砦古城的未来,他们一直在关注着,从未远离吴砦古城,更未离开老鹤山。
一座老鹤山,一段传说,一座古城畔,一座庙宇。千百年来,吴砦古城辉煌无尽,数百年来,老鹤山上钟声不绝。老鹤山庙宇在历史长河中,由香火鼎盛的时刻,走向了庙塌殿坯的荒废,历史长河无限长。
在沉睡了几十年后,我们一行老鹤山下的子孙,在不知不觉之中造访了我们祖先曾经虔诚守护过的老鹤山,眼前的残垣断壁,一片废墟,还有那残缺的石碑,甚至那条在磨神殿梁顶的青蛇,似乎都在昭示着我们这些人,历史不能忘记,曾经的苦难不能忘记,祖先的功绩不能忘记,老鹤山的传说不能忘记,老鹤山古建庙宇的今天更不能忘记。不能忘记,就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只有珍惜,才能将应该记住的历史永存下来。
文章来源:中国甘肃网 责任编辑:刘姗(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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