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35死车祸揭保健品推销骗局 监管遇取证困境

事故现场

5月中旬，陕西西安一家保健品公司以组织外出旅游为名，雇佣非运营车辆，组织193位中老年人赴西安周边的淳化县旅游，其中一辆大巴车在返回途中失控冲下山崖，造成35名50-80岁中老年人丧生的悲剧。

该事件让以老年人为目标，运用形形色色手段推销保健品的现象再次浮出水面。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调查发现，此次外出旅游期间，仅组织老人游玩了1小时，却用了近4个小时给老人搞讲座，只为向他们推销保健品。这家公司平时就以免费讲座、智能手机培训、发放免费礼品等为名，在公园、社区散发传单，拉拢老人推销保健品已有数年，还曾多次组织老人赴陕西周边市县旅游。

但是这样一个企业却长期缺乏人监管。事发后，有遇难老人家属指出，涉事公司这样的保健品销售公司，长期缺少监管，给这起事故埋下了隐患。

一位保健品业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像涉事公司这样的以各种名义推销，其实是一些保健品销售公司惯用的老伎俩。但这种做法却缺乏有效监管，甚至连明确的主管部门都没有。陕西工商部门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告诉澎湃新闻，诸如此类的保健品非法推销形式，往往依赖于受害者的举报才能发现，“取证很难”。

中国社会学会副会长、陕西社科院研究院石英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工商部门和食药部门应该加大对老年人健康知识培训，同时对目前存在的以所谓的免费“专家”讲座、培训，免费“义诊”，免费体验式的保健品推销公司、场所，进行摸排，主动打击，对不合法的坚决取缔。

“子欲养而亲不待”

“子欲养而亲不待”。外公、外婆的不幸亡故，给陈先生一家的打击太大。坐在一旁的舅舅言语沉重地说，“我住得离他们远，现在想想，平时如果多花点时间去陪陪他们，可能就不会出这事”。

5月14日早上6点多，两位老人和家人打了个招呼，说去淳化县旅游2天。公开信息显示，淳化县位于西安西北80公里，属咸阳市。5月15日，陈先生的母亲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二老回家，打电话无人接，本以为老人还在景区玩。

噩耗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传来。5月16日，政府部门打来电话告知两位老人不幸罹难。

陈先生告诉澎湃新闻，外公、外婆年近八旬，身体一直很好。二老接触保健品已有多年，家人劝过，但劝不住。“老人花自己的钱，只要他们高兴，买回来的保健品吃了不影响健康，我们也就没过多干涉”。

“二老参加这样的旅游活动已经好几次了。”陈先生说，老人每次旅游出去都要带回一些保健品。家人不知道老人何时与涉事公司开始有联系，也未去过涉事公司的营业场所。只知道老人每天早上6点就出了门，听完所谓的“专家”讲座，回来才早上8点。

据陈先生讲，在他居住的小区和附近公园里，常有一些人，向晨练的老人发放一些宣传单，亲切地叫着“爷爷、奶奶”，拉着去参加所谓的免费健康知识讲座。像涉事公司这样以组织旅游名义推销保健品的情况很普遍。

5月17日，西安一位曾参与这次旅游的老人告诉澎湃新闻，一位相识的老人“说是去旅游，一个人只要198元”，老人以为是正规旅游公司组织的，加上价钱便宜就报了名。“去了后才知道，是个叫依诺相伴的公司，专门卖保健品的，我想钱都交了，一起去的还有熟人，也就去了”。

5月14日，涉事公司组织老人在景区游玩1小时后，就返回宾馆吃中餐。餐后进行了长达近4个小时讲座。

据老人讲，涉事公司请来了一位男子，自称叫“林波”（音），是东阿福禄堂阿胶公司的股东，刚从香港回来。“林波”开始给老人讲他的“慈善”事迹，“说自己救助了多少学生，养活了多少老人，一下就讲了两个小时”。

“后来休息了一会，林波说再讲40分钟，结果又讲了两个小时”。老人说，这次“林波”除了讲“慈善”，还讲了“他们福禄堂的阿胶多么多么好，吃了对老人有什么好处，开始没说让买”。

到了晚上，“林波”就开始向老人展开了推销，以“公益、慈善”为噱头，让老人购买他们“福禄堂”的阿胶，“2680一盒，说是能吃一年”。同时，给老人赠送了一个“健康枕”，每人发了一个10元的红包。

第二天，5月15日的上午，涉事公司又组织老人开了讲座，大致“还是讲如何保健，介绍他们的阿胶有多么好”，让老人现场买。老人说，“我当时身上没带钱，就先交了50元定金，说回去再拿钱过来”。

后来其中一辆大巴车出了事，其他车辆上的涉事公司人员让老人准备好钱，说要把阿胶给老人们送到家里去。

前员工称涉事公司“不正规”

事故发生后，涉事车辆车主梁利峰，以及涉事公司西安相伴商贸有限公司法人张萌、总经理张海燕等3名相关责任人被警方控制。

当时有媒体质疑，根据西安相伴商贸有限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其经营范围为预包装食品批发和零售、乳制品（不含婴幼儿配方乳粉），以及农副产品（米、面），一类医疗器械、五金交电、家用电器等。并不包含保健品。

不过澎湃新闻查询工商资料发现，西安相伴商贸公司的总经理张海燕名下，还注册有一个“陕西依诺汇仁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注册时间为2010年，较西安相伴商贸公司早成立3年。该公司的经营范围包括保健用品和保健食品。

两家公司的注册地址不同，但均属于西安市内的小区单元住宅。其中，西安相伴商贸公司注册地址为西安市碑林区柿园路35号安顺世纪广场1幢27层7室。不过住在该楼层的一位住户说，“这几天天天都有人来找7室，工商的、公安的，还有记者，7室一直没住过人”。

另一公司的注册地址在西安市小寨某公寓楼内，平时也少有人出入。

从在招聘网站发布的信息来看，这两家公司与一个名叫“依诺相伴生活馆”的公司应是同一家公司。涉事公司一销售主管的名片显示，公司名为“陕西依诺相伴生活馆”，主要经营“各类保健食品、营养品、制氧机、医疗器械、养生旅游、老年学习班、五谷杂粮、健康管理”等业务。

涉事公司在招聘网站上介绍称，“西安相伴商贸有限公司致力于中老年健康公益事业，是老年人老有所为、老有所乐、老有所依、老有所享的公益俱乐部”。“公益俱乐部开设有老年文艺舞蹈班、老年电脑网学馆、智能手机培训班、旅游俱乐部、书法绘画班、美容唤肤室、健康评估中心.....”

澎湃新闻辗转联系到一位曾在该公司上过班的女孩，据该女孩讲，她觉得涉事公司是一家“不正规”的公司，“在那工作了没两天我就离开了”。平时主要靠在小区、公园发传单，“拉老人来听免费讲座、手机培训，发展会员然后‘卖东西’”。

涉事公司曾当红十字会志愿者

穿过一条北长街狭窄的小巷，“陕西依诺相伴生活馆”开设在西安市尚朴路一酒店七楼。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这里仅是西安相伴商贸有限公司在西安的营业场所之一。

此时，生活馆的玻璃门已被上了锁，贴着“淳化县公安局、5月16日”的封条。酒店一位杜姓负责人称，涉事公司租用酒店7楼房屋已有近两年，目前租赁合同尚未到期。

住在附近的几位老人告诉澎湃新闻，以往生活馆的“生意很火”，从早上七点半开始，就陆续有老人结队赶来这里，参加电脑培训、跳舞、听健康知识讲座，教老人用智能手机等等。项目都是免费的，不过附近小区的很少有老人参与其中。

曾在去年在涉事公司听过讲座的王姓老人介绍，涉事公司主要通过开展一些免费讲座、培训，然后向老人推销保健品。“开始就讲一些养生、健康方面的知识，还教电脑、跳舞。去了一段时间，后来他们就让买保健品，我就没去了”。

在玻璃门的一侧，贴着盖有公章的“陕西红十字会老年志愿者工作站”招牌。依稀可见室内货架上摆着一些待售产品，有米粉、橄榄油、奶粉等。货架上方，也挂着印有“陕西红十字会老年志愿者工作站”的横幅。

陕西省红十字会老年志愿者工作站负责人、尚朴路社区主任杨琳向澎湃新闻解释称，因社区办公条件有限，无活动场所，涉事公司于去年重阳节时，提供其营业场所供老年志愿者活动站使用。店内的条幅和门口的招牌也是那时挂上去的，是“为了给参加活动的老人指路”。

杨琳表示，红十字会没有参与涉事企业的任何经营活动。不过，涉事公司曾作为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在去年儿童节时，捐赠了价值5000余元的食用油和面粉，慰问贫困地区的学校。

5月18日上午，杨琳安排人员拆下了贴在涉事公司门上的招牌。对于涉事公司，杨琳说，“卖的东西很贵”，像“搞传销”的，“我们社区的老人都没参与过他们公司的活动”。

两部门监管，“取证很难”

5月19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通报陕西咸阳“5 15”特别重大道路交通事故时指出，事故暴露出企业非法从事旅游经营等诸多问题。

但官方通报并未提及此次旅游背后推销保健品的问题。前述遇难老人家属陈先生认为，涉事公司这样的保健品销售公司，长期缺少监管，给这起事故埋下了隐患。

“这些公司抓住了老年人的弱点，生活空虚乏味，喜欢贪便宜，加上老年人慢性病的困扰，本身对保健品就有需求和渴望，一些老人碍于情面，只好购买。”一位曾从事保健品销售的人士表示，像涉事公司采用的这种亲情式推销，以所谓的免费“专家”讲座、培训、健康体检、低价甚至免费旅游的形式，吸引老年人购买保健品，其实是一些保健品销售公司惯用的老伎俩。

“一些保健品公司还会以提成奖励的办法，鼓励一些已经参加进来的老人去‘杀熟’”。前述业内人士表示，从“5.15”特重大事故中可以看出，参与这次旅游的老人多互不认识，很多老人在相识的老人推荐下，才参与到这次旅游活动中。

5月22日，据陕西省工商部门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介绍，目前保健品销售的监管主体主要由工商部门和食药部门负责。工商部门主要负责对保健品公司的宣传、销售状况进行监管，“是否存在虚假宣传、鼓吹疗效；是否超范围经营，比如组织旅游就属于超范围经营”。另外，处理消费者投诉。

而食药部门主要负责监管保健品的质量，是否存在假冒伪劣产品等。该官员表示，在实际监管中，“取证很难”。因为很多保健品销售公司多是进行口头推销，比较隐秘，给日常监管工作带来很多困难。

该官员表示，诸如此类的保健品非法推销形式，往往依赖于受害者的举报才能发现。

而这样的推销模式已屡见不鲜。早在2005年，陕西天安生物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诈骗一案，就已出现这种“传销式”保健品推销模式。

据当时媒体报道，陕西天安公司也是以组织免费旅游的方式，向老年人推销保健品。同时，还向老年人推荐“联合经营”，让老年人互相宣传推销，获得经营利润后再返还给参与投资的老年人。结果，100余位老人被骗超200万元。

据中新网报道，内地针对中老年的保健品各类营销活动由来已久，关于中老年人受营销诈骗等事件也层出不穷，其中存在的巨大隐患和弊端也亟待解决。

2014年初，泉州72名中老年人在爱选公司“投资”的共几百万元被骗；2014年，北京百余名中老年人投资收藏品，被销售人员承诺的加价回购迷惑，被骗1200余万元；2015年央视的3 15晚会曝光，山西省太谷县一位退休小学教师王大妈，在保健品商家的推销和诱导下，先后花40万元购买了保健品。此类现象的屡禁不止暴露出部分中老年人的投机心理，和相关部门的监管缺失。

据国家工商总局统计信息显示，2014年，全国工商和市场监管部门共受理老年人投诉2.01万件。从被投诉保健品细类看，36.2%的被投诉保健品属于提高免疫能力类保健品；从投诉内容看，主要是虚假广告宣传和质量问题，共占投诉的38.3%；从老人获得保健品购买信息的渠道看，三成集中于电视购物、报纸期刊和现场推销会。国家工商总局就此曾多次发出警示，提醒老年人不要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