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特别喜欢听大悲咒,但又与信仰无关,只是觉得听起来特别舒心宁神,究其缘由,我想大抵应与家乡那座小庙有关。
我家离小庙很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说是“小庙 ”,但其实庙也不小。尤其最近几年,在庙里又建了两座木塔,石碑,另外扩建了一个戏台,颇具规模。但是我一直不大能搞得懂“一亩地”大概有多大,所以也就不敢妄言庙之大小几何。庙里平日冷清寂寥,只有一个老头看管。但是每逢节日法会,定时人山人海,卖字画的,赌博的,唱戏的,可谓盛极。
小时候,要是听说有剧团来庙里唱戏,真是像过节般兴奋,去学校便成了一种禁锢 ,身形虽在课堂,神识早到九霄,飘进庙里。放学后,事先会很同学做好弹弓,兜里装满“子弹”,然后结伴去庙里看唱戏。要是看到哪个唱戏的长的不好看,或者碰到平日关系不好的同学,就会悄悄躲到暗角,瞄准开枪但往往脱靶,打不着戏子和敌人,却把看戏的老头伤害不小,然后,在他们的谩骂声中一溜烟跑掉,回到家里,心神不定,烦躁异常,但是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一家人聚在一块看电视的时候,庙里就会传来歌声,这歌声现在才知道,是大悲咒。
第二天照例是要去学校的,可能是庙里事态闹得有些严重,别人告到了学校里,学校开始严厉打击非法持有杀伤性武器的行为。学校当年贴出的告示,现在还有印象,大致上是让同学互相检举 揭发,谁举报一个人奖励一百块钱,但是被举报者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现已不复记忆。那时候的一百块钱,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想想看,我在庙门口赌博输六块钱都会伤心难过到哭了。看到学校下了血本,我猜想一定是哪位学校领导在看戏的时候也遭了流弹的袭击吧。因为平日里最我高调,那几天活的战战兢兢,生怕谁把我给举报了。幸好,万事无恙。没有一个人去举报,也没有一个人被举报,倒是校长家首先遭了秧,学生们下了晚自习往他们家乱扔石头,而我负责在他家门上写大字报。只是记忆中在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张老师(他是我唯一的恩师)召开班会,让同学们不用上缴弹弓,只需把子弹交到讲台上便可,对于以往所犯错误,不再追究。先是后座的几个同学上缴了子弹,前排同学一看果然没事,张老师一如往日面善,都纷纷上缴。(这个场景,多年以后的2008年汶川地震那次我见到过,当时刚上课,感觉到教学楼也晃荡,但是前排同学不好意思跑,要是不是地震那该多扫兴,倒是后排同学一边喊着地震了一边兴高采烈的跑,然后前排同学才放下架子卸掉伪装跟着跑)不一大会儿,子弹摆满整整一讲桌,看的人眼馋,但我就是舍不得自己的藏货,费了好几本旧书,折的很不容易,就这样上缴,实不甘心。到最后张老师问还有没有没有上缴的(他问的时候眼睛看着我)同学们异口同声道:没啦!我的声音尤其大。张老师走到我面前:小陇,你的子弹呢?我说我压根就没有子弹, ”那把这些子弹全送你了“ 张老师笑着说。我整整装了一书包。当时很是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骄傲,现在想想,张老师那是在羞辱我。上初中的时候,每年过年我会到张老师家坐坐,毕业以后就不再去了。其实我很想去,但又不好意思去。好几年没再见过他,直到去年寒假,我在街上闲逛碰到他,我俩都很尴尬,相互嘘寒问暖几句,然后走了。我为自己毕业以后再没去张老师家感到后悔,我为自己的不谙世事感到难过。
每年大年三十看完春晚,十二点刚过,就会跟着我爸,还有很多亲戚堂哥去庙里烧香,烧完香然后会跟着堂哥去找赌博的,多少年了,一直都这样。烧香我们是一块去的,但是他们未必看到我的虔诚,到了寺庙,我会故意躲开他们,让他们先烧,我的要一个人烧,我有话对”神“说。有时候感觉自己很滑稽,我跪在神的面前,很是虔诚,但又怕几个堂哥看到,笑话我,所以经常是一边给神说着自己的心思,一边左顾右盼。这几年,我在神前的祈祷一直未变,我只求神三件事,也就是我的三个梦想,如能实现,此生足矣。
说起寺庙,我想再谈谈我爷爷。爷爷在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喜事丧失别人都会请他操办。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乡很多人家中堂就挂着他写的字,过年的时候邻里的春联也是由爷爷代劳。爷爷自尊心、虚荣心极强,也比较爱热闹,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是不解,他不信神鬼,也基本上不去寺庙,只是我快要高考的时候他破例去过,是他带着我去的。我感到好奇,但也没问过为什么,按照正常来说,庙里的事即使爷爷不主持,但也应该参与才对,但是他对庙里的事不闻不问,冷淡异常。
对于寺庙,我还想说外婆。其实对于外婆,我有很多话想说,她对我真的太好了,可是我对她的逝世却看的很平常,我很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过我妈,她说是因为我的自私。我奶奶过世我哭的那么难过,外婆过世却无动于衷。其实从心里上说,我更爱外婆。在我看来,很少有老人能那么有水平,她善良,爱养猫狗,她性格坚强,外爷过世多年,独自一人苦撑妈妈舅舅全家。二舅因为和老婆关系不好,十多年前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对于他,我模糊到只剩下一个影子。外婆每天会去车站,每天都会去,风雨无阻,然后一个人那儿待会,失望的回来。外婆每年都会去武山的水帘洞拜佛,我妈说外婆经常手里拿着一把香跪在佛的面前,直到香烧尽成灰,才起身离开。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跪个把钟头,其中虔诚可想而知。我问我妈外婆为什么每年都要去水帘洞,我妈说我外婆是在向佛祈祷,希望能在她过世的时候,再见到我二舅一面。事实上,外婆在最后一刻,也再没能见到她消失十多年的儿子。外婆过世后,我妈现在每年要去水帘洞烧香拜佛,其实我知道我妈对于神鬼,只是敬而远之,并没外婆虔诚。
长大以后,我去了很多寺庙,也如往昔般喜欢听庙里传来的大悲咒,渐涉人世,慢慢懂得,庙里有我们祖辈的精神寄托,但那终究与神佛无关。就好像现在,我喜欢听大悲咒,但与信仰无关。大悲咒里有张继当年听到的寒山寺的钟声,有落日黄昏,有草木游鱼,有山有水,有祖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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