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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戏剧文化:忆苏国荣先生和《喜狗娃烂漫曲》

原标题:塑造“宇宙之美人”

作者:严森林

那天中午,我一个人默默走进北京前海西街17号“恭王府”的南大门。从左侧中国音乐学院的楼舍里传来一阵二胡的弦音,不紧不慢,那样纯正地低诉着,像要传向天际。迎面不高的石牌坊上悬挂着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木牌。院子里,古松古柏的树荫拥遮着这幢宏大的王府宅院。怕是午间休息吧,庭院里,甬道上,红膝斑驳的楼柱后,不见走出个人影来;扑刺刺,一只小鸟忽然从假山后飞出,越过满是苔草藤蔓的花墙,不见了。再往庭院深处走去,那座古色古香的木楼小院,便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的办公地了。

我是来找苏国荣先生撰著的《宇宙之美人》这本书的。苏先生今年临过年时病逝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我当时代表兰州的诸多剧人朋友发去唁电。这位65岁的大学问家的著述,我珍藏了不少,但这本新出版的《宇宙之美人》尚未见到。苏先生长期担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博士生导师,学风严谨,勤于探索,情丝飞扬,思想深邃,显示出他的熠熠睿智和博学风范。在他乘鹤西去后,我才知道生于江苏无锡的这位前任中国戏曲研究所所长,是宋代文学家苏轼第三十一代孙,他编有《苏氏族谱》。

十年前,苏先生来过兰州。他和他的同事在“金天观”兰州市秦剧团的排练厅指导过拙作戏曲现代戏《喜狗娃烂漫曲》;在五泉山卧佛殿下的茶社,座谈过生活与戏剧文学创作的关系;在南滨河马路远眺过黄河铁桥,说哪里都有美,人就是要发现美、创造美;在黄河母亲石雕前与兰州的同仁们合影留念,言说我们就是在探索宇宙万物,探索得深,你的戏才有味,对观众才有用。后来,兰州市秦剧团的眉户现代戏《喜狗娃烂漫曲》应中国艺术研究院之邀晋京上演,这出由首都专家指导和再创作的现代戏当时被人称作是“说不尽的喜狗娃现象”,终于在“甘肃文艺事业五十年”内留下闪光的一页。那时候,我似乎对戏与人与天与地连系在一起了,我似乎人在“圈子里”,心又超然“物”外,对“不要就戏论戏”有所感悟。因为中国戏曲看似“落后”,却是博大的,你没有跳进去,你就不晓得其所以然。搞戏剧的人要学会做学问,上下求索终不悔,人云亦云,没有独自的创见,那就不是学者型的艺术家。记得那年在北京虎坊桥剧场演完了戏,苏先生约我们去中国艺术研究院座谈《喜狗娃烂漫曲》,还亲自领我们在恭王府里游玩。恭王府在晚清恩封为世袭罔替亲王之一的府邸,原为权相和坤的私宅,其花园解放前曾为外国传教士占据。很多影视剧都是在这里拍摄的。苏先生说,著名学者周汝昌著的《恭王府考》认为,曹雪芹就是以恭王府为蓝本构建大观园的,薛蟠出游的苇子坑,尤二姐居住的外宅花枝巷,都可以循书中所述的路径在恭王府左近找到。恭王府是现今北京保存最完整的、可以对外开放的王府建筑,给后代子孙保留一个完整的考察封建社会生活的标本。你们出差京都,请多来玩玩,这对戏剧创作会有启示的……

眼下,我走进了恭王府,走进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庭院深深,人去楼空,四周十分宁静,我的心境真是苍怆然了。

在小院木楼下拐角处的一间木屋里,我找到了正在午休的现任戏曲研究所的所长王安葵。两个多月过去了,提到苏国荣先生,这位学长依然抱着深切怀念的心情讲,苏先生把东方戏剧比做宇宙之美人,他的见解十分新颖独特,他留下了沉甸甸的却又是生机昂然的戏曲思维;不光是院里、所里的同志惜他、念他,外地的朋友也深感惋惜,也在寻找他的《宇宙之美人》。王安葵所长不善多言,但我在《中国戏剧》杂志上见到过他为苏先生所写的挽联:承先哲遗风含英咀华籍铁板铜琶解剧诗神韵;启后来学子筚路蓝缕揽西风东雨塑宇宙美人。苏先生是继承了他祖先的传统的,但苏先生做学问做得苦,决不像苏轼那样潇洒,这也许是他英年早逝的原因。苏先生1964年从北大毕业,从此一辈子研究中国戏曲。他想做的事情那么多,他希望病好后原回到他的书房去写作。……那天,我不知道是怎样默默地走出恭王府戏曲研究所的。

五天后,王安葵所长来西三环北路中国剧院观看兰州新创作的民族舞剧《大梦敦煌》的首演,将苏先生的《宇宙之美人》交给我。我非常感谢。这是华文出版社出版的博导文丛书藉,当然是权威论坛、传世之作。苏先生,这位在六年前被国务院表彰为“发展我国文化艺术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戏剧专家,他的学术思想和人生追求,均可在这本厚书中领略到。

中国的古典艺术与自然有着亲密的联系,“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的高度统一,是美的最高境界。在廖廓浩渺的宇宙之中,中国人是以宇宙公民的身份出现在太空之中的。大凡云之所去,风之所向,水之所往,都能作为自己任情畅游、随意栖身之所在。中国艺术常常将大自然的万美化作己美,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飞禽走兽、奇花异木,所有一切大自然的美点,都能被艺术家随心所欲地化到艺术形象之中。这是人天一色、意与境浑、“万物皆备于我”的泛人形象……

——这是苏先生在书中《自序》中的一段话语。当时读之,我仿佛是跟苏先生闪光的精神接近了、交融了,但也有些许的不解。现实境遇里,戏曲艺术逐渐被甩在了人们社会生活的边缘地带,他却把她珍视为宇宙美人而谦恭习研、大加礼赞。

又是十年过去了。我又来到了北京前海西街的恭王府。这里,如今已是北京非常热的旅游景观,中外游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而中国艺术研究院及戏曲研究所等高等学府、科研单位都早已搬迁到了新址。但苏国荣先生其人与其《宇宙之美人》我还是没能忘却,树荫下,甬道上,楼院里,我还是回想起那一幕幕场景的叠影;也许是又有了日月与人生的沧桑洗礼吧,我自然进一步在交融着苏先生他一生所追逐的宇庙之万美。是啊,他把中国戏曲艺术比作宇宙之美人,而他早已将自己融入了宇宙之中,汇入了永恒。他塑造了宇宙之美人,他也塑造了自己,也塑造了他人。这些均是中国戏曲之大美中的一部分。今天的国人不可妄自菲薄,世俗往往容易遮闭自己的视域和心境。文明古国的我们永远需要这种东方戏剧的幽玄而美丽的空间意识,与宇宙美人绵长对话,探求现代人与天地万物的恒古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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