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改造和新农村运动形成两股合力,让传统民居随着村庄的飞速消逝而成为稀缺品。在浙江民间资本推力下,这些处于文物保护灰色地带的古宅开始了由贫及富的定向迁移,从传统乡土和居住中抽离,变身富人的私人收藏。
杜家老宅的剩余价值
张祝安走进洞口村杜家老宅的时候,像到亲戚家串门一样熟门熟路。“来了?随便看随便看!”杜家主事人杜永进热情地迎上来招呼。这段日子各地口音的陌生人隔三差五就来几个,都是这房子的潜在买主,杜家人对售价的期望不断提升。做古宅修复生意的张祝安来得尤其频繁,里里外外已经看过好几次。虽然价钱还没有最后谈拢,张祝安的口气已如囊中之物:“你看这‘牛腿’,半圆雕的‘百寿图’,人物的神态多逼真!还有‘东瓜梁’上的浅浮雕,在不到5毫米的厚度上雕刻得这么精细,正是东阳木雕的特征。雕刻繁复,人物身体和头部比例已经达到7∶1,说明是清中后期建的。”从这些细节上,他认定这座传统东阳民宅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上品,而且320多平方米不大不小,很容易找到买主。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房屋左右两厢保存程度不一,东侧的牛腿、东瓜梁、门窗的雕刻被人为铲掉了一半,尤其是人物部分,面目模糊。杜家解释,这是“文革”时被破坏的。“东侧住的大房是资本家,成分不好,破‘四旧’时成了牺牲品。西侧另一房是富农,没什么大影响。”
“你们沿着这条公路再去找找,保存得这么好的房子,只剩两座半了。另两座是祠堂,我们家房子没那么大,9间,就算半座吧。”杜永进这话也算不得夸张,从洞口村村口举目一望,沿山坡排布的全是三四层高的红砖楼,都镶着蓝玻璃,外楼面也像是说好了似的任红砖裸露。杜家这座木结构宅院像个孤岛,维持着一个古村落的最后尊严。
照杜永进的说法,即使在当年,他们的祖宅在小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建房子的是杜永进的太公杜瑞辉,当年他在东阳中药生意做得大,甚至卖到了大上海,因此有财力在祖籍地建一座气派的房子,留待颐养天年。如今,粉墙黛瓦已经斑驳,门楣上“道德传家”的家训也模糊不清,但门楼、天井、正屋厅堂完整布局仍可见当日昌盛。太公娶了两房太太,大房住东侧,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杜永进的爷爷,继承了太公的中药生意;二房住西侧,4个儿子,继承了田产。没想到“文革”中,继承中药的这支被划为资本家,命运的转折像房子上铲掉的雕花一样突兀。
这十几年收旧家具的商人深入到每家每户之后,屋里早已换成了现代摆设,那些雕花老家具似乎一夜之间就没了。“爷爷生意兴隆,我奶奶嫁过来时的嫁妆也比一般人家丰厚一倍,号称‘十里红妆’。90年代末,把她嫁妆里的那张雕花大床卖了60块钱,现在要是还在,怎么也要几万元。”杜永进说,木窗木雕整天提心吊胆怕人来偷,现在要卖房子,也算轻松了。
没有搭上前一拨儿拆旧建新的热潮,杜永进坦承,并不全然是出于对辉煌祖宅的留恋,而是没有分到足够的宅基地,只有二房那支的大儿子分到地出去住了。到如今,还剩5口人住在这里,杜永进他们夫妻俩住东厅,儿子住东厢房,西厅如今住着杜永进二叔的孙子,还有一个81岁的婶婶住在西厢房里。一家人里,只有老婶婶还固守着老屋里的木桌木椅木床,还有那些传统的生活习惯。张祝安说,这种情况很普遍,杜家还算好的,很多老房子里只剩“两老”——老人和老鼠。如今杜永进也庆幸没有早点拆掉或卖掉老宅,不然,哪有现在这么奇货可居。
因为洞口村整体搬迁终于在今年确定,杜家老宅终于等来了发挥剩余价值的机会。在对面山坡上那片已经平整的新村用地上,让杜家悬空了好几年的宅基地终于要落地了。老房子一旦拆除,他们就能按现在户主分得占地“五间房”的宅基地——杜永进夫妻1间,儿子得3间,婶婶得1间——建4层,终于可以“上楼”。而这笔建新房的费用,杜家希望能充分利用老房子,卖旧房的钱抵得上建新楼的钱。这次拆迁同样也是张祝安的机会,这意味着经常纠结在古宅买卖中的文物、产权方面的麻烦事被提前扫清了,剩下的只是价格的拉锯战。张祝安按当前市场估价四五十万元,“抵不上盖5间新房子的价,那要60多万元,不能那么算”。拆迁关头,杜家人对卖房并无异议,如何分钱私下再商量,“比如东侧这户因为雕刻损失,分得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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